三十一
当别人算计她的时候,项玥一无所知。虽然从自己丈夫的死,她看到了世界上有些坏人无法拯救,但她绝对没有想到上帝创造的这些两条腿的动物竟然如此之坏。
世界上有些创伤永远无法弥合,就比如生与死;世界上有些距离永远无法拉近,就比如生与死。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自己心爱的人确确实实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死的冤枉,复仇的想法不止一次的在她的脑海出现,但一次又一次的被她的信仰压了回去。
这几天项玥开始整理姚青莲的日记和文稿。姚青莲很早以前写了两篇关于蝉的文章,这个小动物给了姚青莲很多启示。第一篇是关于幼蝉在地下历经各种各样的磨难,最后终于爬出地面,一展歌喉,来形容他的理想有朝一日会实现;第二篇描写两只蝉的爱情,其中有一句话这样写道: 我要比你多活一秒钟,来照顾你。
看到这些,项玥怎么能够不伤心,怎么能够不怨恨那些害死姚青莲的人呢?
姚青玉和张午没有任何预兆突然闯了进来,还没有等项玥说一句话就用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这两个已经不成人样的男人对付一个瘦弱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项玥张张了嘴,叫一声大哥。姚青玉顺手拿了个毛巾塞到了项玥的嘴里。我们可怜的项玥只能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无助的看着这对没有人性的人。上帝啊!你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动物。
张午拿出一个大的麻袋,正要往项玥头上套。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了敲门上。上帝真的显灵了,他不想也不能让信仰的他的人承受更大的痛苦与折磨。
“哥哥,嫂嫂,是我。”门外人的声音格外的宏亮。
姚青玉和张午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把项玥弄到了里间,并且关上了里间的门。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现场,姚青玉打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的是个大高个,宽脸,平头,粗眉毛,大眼睛,一身利索的装束。看到房子里的张午和姚青玉,来人大吃一惊:“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来人是姚青智,姚家老三。由于他知道大哥是瘾君子,从来不理他。
当姚青智跨进房子,看到放在正中间姚青莲的灵位时,他愣了一下,随后大叫了一声:
“二哥……”
姚青玉和张午的耳朵被震的嗡嗡响,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三十二
在一阵极度的悲伤之后,姚青智停止了哭泣。他用像刀子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哥:“说,我二哥是怎么死的?”
姚家老大非常清楚自己三弟的脾气。他赶紧想撇开关系,说:“他去世和我没有关系。”
“什么?你是大哥,怎么和你没有关系。”姚青智有点忍不住了,伸出如小簸箕一样的巴掌。
“我是说我和他的死因没有关系,不知道为什么青莲突然被沃石朗抓了,被暴打了一顿,后来朱金明出面才给放了出来,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就去世了。”姚青玉慌慌张张的说。
姚青智看了一下不断发抖的那位张家大公子,张午忙说:“对,对,都是实话。”
“我哥哥去世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他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姚青玉说:“你嫂子在身边,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看着姚青玉,姚青智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萎缩的男人怎么是自己的大哥。自己的亲弟弟去世竟然不在身边,而且没有一点愧疚和悲伤。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嫂子呢?嫂子去了哪里?”
张午和姚青玉就怕他问这个问题。姚青玉支吾着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姚青智听到里间里有一种异样的声音,他朝里间的门走去:“谁在里面?”
张午见状,赶紧站在门口,并不断的说:“没有人,没有人……”
“去你的”姚青智用手一扒拉他,张午已趔趄,头撞在了桌沿上,鲜血顺着脸颊瞬间流了出来。姚青智打开的房门,看到情景让这个粗壮的汉子更加惊呆了,他的嫂子手脚被困的仍在地上,口中塞着一块毛巾。
他听说瘾君子没有人性,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他们没有人性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对自己的弟媳竟然如此之狠。姚青智回身对着那个已经失去人性的人就是一脚。然后拿去项玥嘴中的毛巾,项玥的脸被憋得通红通红的,而后他拿出了一把匕首割断了项玥身上的绳子。
他把匕首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地板的声音。顾不得和项玥说话,姚青智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处在战争年代的人对枪并不陌生,天天可以听到无数次枪声,但当一个人拿枪指着你时候,我想每个人都会害怕。一切生物都不想失去生命,瘾君子也如此,至少它们知道只要姚青智的枪一响,他们就再也享受不到鸦片带给他们的乐趣。
看到姚青智拿出了枪,姚青玉和张午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扑通,扑通”地跪在地上,头就如小鸡叨米一样嘣嘣的撞着地板:“三爷,饶命。”
“三弟,慢一点。”项玥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叫住姚青智:“你二哥的去世确实和他们无关。”
“可是这两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捆了你。”姚青智气愤地说。
“他们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毕竟是你的哥哥,放了他们吧!”
“嫂子,你太好心了!。”姚青智扶起了仍然坐在地上的项玥,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还不给我滚,如果再做坏事,下一次必不能轻饶。”
姚青玉和张午千恩万谢,头也不敢抬,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当他们狼狈地来到二狗面前的时候,二狗和二秃子正在谈论着。
姚青玉告诉二狗他三弟回来了,二狗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也许他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三十三
听说姚青智回来了,王义木父子和朱金亮一大早就来到了姚家。姚青智刚刚从他二哥坟地处回来,昨天他为他的二哥守了一个晚上的灵。
项玥正在收拾行装。通过昨天的事情,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决定离开这里,一则姚青莲已经去世,二则他们用爱来救国的理想行不通,至少在吴园行不通。她告诉三弟她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就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她很想回到她的父母身边。
发现项玥已经下定了决心,王本森说:“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怎么去重庆,我看这样吧,义木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做,不如跟着你一起去,多一个人路上总多一份安全,还有也叫这孩子见见世面,如果有可能,到重庆以后可以让他参军。”
“我看这个主意可行”,姚青智接着说:“你看呢?嫂子。”
“表婶,你就带着我吧!”王义木求到。
项玥看了看王义木父子,说:“谢谢王大哥,那义木就和我一起去吧."
“我也去吧,这一次义木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朱金亮说。
“你还是留在这儿吧,人多目标大,还有你在这儿可以时不时地和你大哥通个信什么的。”姚青智说:“他们会回来的,日本人总有一天会败的。”
“不过出日战区和进入国统区都要特别通行证,这个要去请人去办需要一段时间。”姚青智接着说。
“我大哥有个商队,每年秋冬之际都去洛阳附近贩运冬枣,他们有特别通行证,要不你们和他们一起。”朱金亮边想边说:“这样至少从这儿到洛阳还比较安全。”
河南中部和西部盛产冬枣,即使在寒冷的冬天,那枣也碧绿圆润,鲜嫩如刚刚从树上摘下。每逢冬天到来之际,山东有很多枣贩子去河南贩枣来卖。任何黑道做大了,都希望能被漂白,或从事一些白道上的生意,来俺盖其黑的本质。
日军侵略已经三年多,其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早已破产。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日军才打到洛阳,而且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再西进半步。民间有一种说法:“洛阳”和“落阳”读音相同,即日本在洛阳将被打败。
小日本之于大中国就如癞蛤蟆之于天鹅。癞蛤蟆再怎么凶狠贪婪最多也只能吞下天鹅的一只脚,要想吃到天鹅肉,那只不过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而已。
“我看这个可行”,听到朱金亮说和他大哥的枣贩子一起走,王本森说:“他们一般什么时候出发啊?”
“我不是特别清楚,就这几天的事,我这就去我大哥那儿先问问清楚。”朱金亮答道。
三十四
从洛阳贩枣到山东路上不仅要和日本人打交道,还要和地方势力,土匪打交道,所以去贩枣的朱金明的手下都是些精壮的汉子,身怀绝技。项玥和王义木加入他们的行列,很不相称。
为了防人耳目,他们把项玥打扮成一个文静的男人,而王义木打扮成仆人模样。这种打扮确实有点滑稽,明眼人一看就可以认出谁是女的。
日本人名义上虽然占领了山东全境,河南大部,其实只不过在一些城市里驻了军而已,在离城市较远的村庄,各种各样的抗日势力非常活耀。日本人从曹州去河南不敢走小路,他们乘汽车向南先到商丘然后乘火车向西进入河南。而对于曹州本地人,直接从曹州向西经庄寨进入河南。
庄寨是贩枣人必经之路,也是抗日势力比较集中的地方。
庄寨离县城三十五公里,属偏远地区。国民革命时期,那里盛产红军,著名的红三村就在其附近。现在那里集中了各种各样的抗日势力,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日军曾对那里进行过几次扫荡,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日本人也不敢在那里久留,所以庄寨镇表面上属于日占区,实际上是中国的势力在管理。
庄寨的抗日势力联合起来,各司其职。王营长和他的军队就在庄寨,只不过他们现在脱下了军装,但仍然是庄寨抗日势力的中坚。王营长是个名副其实的军人,他刚正不阿,雷厉风行。由于他在吴园的时候受到过姚老太爷的恩惠,一直和姚青莲保持着联系,他知道吴园是汉奸李洪磐的势力,也很担心姚青莲的安全。
三十五
世界说大的时候大的没有边沿,说小的时候似乎就在几平方米以内。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巧的令人说不出个缘由,于是就有人信仰上帝,说这是上帝的安排。当然这一次项玥并没有把它归功于上帝。
贩枣的车队一进入庄寨,项玥就依稀地感觉到抗日的气氛。当车队由东向西经过庄寨的十字路口时,王义木看到从南边走来一个熟悉的汉子:“表婶,那不是刘副官吗?”
虽然已经交待了很多次,以后要叫主人,不能叫表婶,可是王义木仍然改不了口。
来人正是王营长的副官,经常到姚青莲家送信的人。此时刘副官也注意到他们。对于熟悉的人,化装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刘副官一眼认出了坐在马车上的王义木。
“义木”刘副官边叫变朝他们走来。项玥让马车停下来,和王义木一起下了车。
当刘副官看到那个文静的姚太太一身滑稽的打扮时,先是一愣,后来突然想开个玩笑。他是个好玩笑的人,但是他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开玩笑是在什么时候啦。看到项玥一脸忧郁,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玩笑到嘴边又被噎了回去:“姚太太,怎么这种装束?”
项玥没有说什么,脸一红低下了头。
“王营长说过两天让我去吴园看看你们,真巧在这儿碰到了。就到我们那儿去一下吧”刘副官盛情地邀请道。
“王营长也在这儿”,项玥突然很想见王营长,她很想把姚青莲的死向王营长说一下,也许王营长能为姚青莲做些什么。她看了一下车队的领头。
领头的姓马,回族,人称马二愣子。
“没有关系,姚太太。” 马二愣子说:“刘副官和王营长我们都熟,本来这一次有意去打扰,又怕姚太太在不方便,没有想到你们也认识。”他对他的手下继续说道:“弟兄们,今天中午又可以饱餐一顿,去王营长那儿吃中饭。”
听到马二愣子说话,刘副官才注意到他:“原来是马二,谁不知道你,一个人砍捯几个小日本鬼子。”
“可不敢这样说,刘副官,我还要留着脑袋吃饭呢!” 马二愣子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
“放心吧,没有人告密要你的脑袋,这是庄寨,人人都抗日。”刘副官非常自豪的说。
三十六
山东的汉子和东北的汉子相比多些精细,和南方的汉子相比又多些豪爽,王营长就是这样的人。项玥他们还没有到,已经有人报告说吴园村的姚太太来了。王营长赶紧把他的指挥部收拾了一下,他知道项玥是个读书人,喜欢干净。
其实他的指挥部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和几把凳子。虽然日军很少来,但是他们还是随时准备更改地点。
项玥来到时,王营长已经在大门口迎接。他看到项玥如此打扮,着实吃了一惊。项玥也发现这个威严的军人脱去了军装俨然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其实王营长本来就是一个农民,先组织了地方抗日武装,后来接受国民政府的改编,成了正规军新七军的一个营长,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成了正规军以后竟不如初,莫名其妙的奉命撤退,结果又成了地方武装。
王营长把项玥和王义木请进了屋里,马二愣子招呼他的弟兄在院子里拴好马车。
项玥坐下后非常详细的介绍了姚青莲去世的经过。在听的过程中,王营长的眼圈红红的,但他没有流泪,他知道血债要用血来偿还,而不是用眼泪。
听完了项玥的话,王营长大骂几声沃石朗不是人,然后斩钉截铁的说:“我一定要杀了沃石朗给青莲报仇。”
突然王营长对着院子喊道:“马二,进来,我有话问你。”
“来了”,马二愣子便答应着边走了进来。
“你们家老大知道青莲怎么去世的吗?”王营长问。
“知道,朱先生和倪二爷都非常气愤,把沃石朗叫过来要清理门户,不过后来一想发现这事有点蹊跷,沃石朗虽打得狠了一点,但都是一些皮外伤,不至于要姚二爷的命。” 马二愣子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青莲的死和沃石朗有直接关系,象沃石朗这样的汉奸早就应该清理。我当初要用军法处治他,被朱金明保住了。”王营长有点不满。
“朱先生也说沃石朗该死,不过现在留着他还有用处。我们有好几次行动都是从他那儿得到日本人的消息而安排的,要知道在日本人那里安排自己人不容易。虽然沃石朗是个汉奸,对朱先生还忠诚。” 马二愣子忙着解释:“不过如果下次王营长捉住沃石朗,我想朱先生不会再过问了。”
“只要碰到他,我就把他毙了。”
三十七
“王营长说的对,该毙,该毙……”马二愣子边说边招呼着他的弟兄。
看到马二愣子走到院子里,项玥轻轻的擦去了刚刚流下来的眼泪,说:“我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家三弟回到吴园了,这一次他不走了。”
“青智回来了,他现在怎么样?”王营长心情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他加入了共产党的敌后抗日队伍,现在是一个小分队的队长,大概有七八个人。”项玥声音低低地说。
“很好啊!”听说姚青智也开始抗日,王营长变得兴奋起来:“我早就想在吴园组织抗日队伍,可惜没有人,现在好了。看样子我要亲自去一趟吴园了。”
“他加入了共产党。”项玥有重复了一遍,似乎她担心刚才王营长没有听清楚。
“什么党都没有关系,只要抗日就是好党。共产党怎么啦,他们的主力都接受改编叫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难道青智敢不和我合作。”王营长非常有信心没有任何顾及地说。
听王营长如此有信心,项玥想说什么,不过欲言又止。
马二愣子虽然告诉他的弟兄们要在王营长这儿饱餐一顿,其实王营长也拿不出什么来招待他们,只是些锅饼加一些青菜汤,对于处在战争的人来说,这些已经是顶好的食物。
吃过中饭又坐了一会儿,马二愣子就和王营长,刘副官告别。看到项玥他们要走,王营长有点不放心起来,对马二愣子说:“马二,姚二太太如果在路上有半点闪失的话,下一次要提着脑袋来见我。”
“您老放心,如果有闪失,您老不修理我,我们家倪二爷也不会放过我。当他告诉我二太太要和我们一起走时,我就知道这次贩枣是假,护送二太太到洛阳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
马二愣子又拍胸脯说:“只要有我愣子在,就有二太太在。”
刘副官笑笑,纠正道:“应该说‘即使我愣子不在啦,我也保证二太太平安到达洛阳’,这样我们的王营长才会放心。”
“如果马二叔不在啦,还有我呢?”王义木接着说。
“这小鬼头,怎么咒我死!”说着马二愣子拿手向王义木的脑袋拍去。王义木没有躲开,“啪“一声,异常的清脆。大家都笑了起来,项玥也抿了抿嘴。
王营长和刘副官一直送他们到村口,千嘱咐万叮咛,总也放心不下。
马二愣子嘴上虽然说大话,可是内心却是非常担心,他知道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的脑袋可能要搬家,王营长和倪二爷的话都不是开玩笑。他让项玥和王义木坐在自己的马车上,而其余的四辆分别走在他的前面和后面,而且他告诉他的弟兄无论是赶车的还是坐车的精神都集中一点,眼睛都睁大一点。
三十八
男人都爱显摆自己,自夸或者夸自己的朋友,说的都是些过五关斩六将的事从来不说败走麦城。当然有些事是真的,有些事是自己想的。在这一点上,山东大汉和其他地方的大汉没有区别。
一来二去的,和项玥、王义木熟悉了,马二愣子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首先从他的祖先说起,说他是清朝名将马新怡的后代,说他年轻时是多么的豪爽,有多少个弟兄。后来又说到眼下的抗日战争,他说小日本是多么愚蠢,对小日本上他们当的过程描述地绘声绘色。说到汉奸,他义愤填膺,他说汉奸一天到晚活在恐慌当中,即害怕日本人杀他,有怕中国人杀他。“做什么,都不能做汉奸。”最后他总结道。
他告诉项玥和王义木,曹州城里那几次出名的抗日事件都是他的大哥朱金明和二哥倪二一手策划的。他滔滔不绝,似乎他身上发生了讲不完的故事。
项玥看着这位以抗日自豪的汉子,发现成为演讲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有机会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具有无限鼓动性的演讲家。
马二愣子说:“我们朱先生是天主教徒,每个星期天都去外国人的教堂。他告诉我们上帝无处不在,他说上帝是最大的爱,但是上帝无时无刻都在和魔鬼作斗争。他说我们抗日是上帝的主意,日本人现在的行为就是魔鬼的行为,他说他每一次祷告的时候,上帝都会告诉他怎样去打击日本人。”
马二愣子说的兴奋,继续道:“他还说姚二少爷也是信主,不过他对姚二少爷的观点很是批评,他说姚二少爷太过于书呆子气,教条。上帝怎么会让他去爱魔鬼,上帝是万能的他不允许日本人这样的魔鬼祸害人类,所以姚二少爷最后搭上了命。我不信主,但我知道男人就应该爱憎分明,是非清楚。你说呢?义木”
马儿愣子自顾自的说着,他发现王义木没有接他的话,转过头来才发现项玥的脸上又开始写上忧郁,他赶紧打住下面的话,唱起了自编自导的小曲:
“一九三六年,国共和谈,抗击小日本,国共在明,朱先生在暗,明箭暗箭,射得日本鬼子人仰马翻啊……”
最后一句,他用的是河南豫剧的调子唱了出来,声音高亢嘹亮,和着咕咕的马车轮声,就是一副美妙的抗日图画。
在这样的环境中,项玥不得不想:也许朱金明的观点是对的,上帝怎么可能让我们去喜欢魔鬼。
三十九
黄昏时分,项玥他们赶到兰考。这里是兰封战役的主战场,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百孔千疮,残壁断墙。再往前走,就是百里无一烟的黄泛区。自从黄河在花园口决堤以来,马二愣子的贩枣车队都在兰考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起个大早,用一整天的时间通过黄泛区,因为在黄泛区里,晚上根本无法行路。
人如果熟悉了一样东西或者一个地方,就很难让他改变。马二愣子又来到他经常住的旅馆。店主人看到马二愣子来了,赶紧招呼,同时对他的伙计喊道:“山东的马二爷来了,快点把那个最好的房间收拾一下。”
“老板,最近生意如何?”马二愣子一边和店老板寒暄,一边纠正道:“这一次要两间最好的房间,我们同行有个读书人,需要安静和干净。”
“好的”店老板拖着长音答道:“托您老的福,还算过的去。”
“能不能给弄点酒,兄弟们都又渴又饿。”马二愣子接着说。
“知道你马二爷近几天要来,酒早给你预备好了。伙计们,给马二爷上酒,并告诉 厨子做几个拿手的好菜”
南方人喝酒论盅,北方人喝酒论碗。一缸白酒说话间见了底。项玥没有喝酒,只是和着饼吃了一些下酒的菜。
几碗酒下肚,马二愣子和他的弟兄脸都红扑扑的,话也多了起来。马二朝店老板招招手:“老板,最近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不可靠,我这儿倒是有确切的消息告诉马二爷。”店主人边说边走了过来:“现在到处都是抗日的组织,共产党的有,国民党的有,地方自发的有。日本人没有办法,天天提心吊胆。最近要有行动,说什么扫荡,实行三光政策。”
“就是抢光,烧光,杀光。”店主人继续说道:“其实日本人和中国打仗,根本不沾。”河南人讲‘不沾’就是根本行不通的意思。
“我们有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被杀光,只要有人活着,日本人就有失败的一天。等着瞧吧!”,店主人压低声音说:“不瞒马二爷,前两天我和伙计们还把一个来吃饭的日本兵......”,说者店主人用手比了一下‘砍’的姿势。
“有机会多砍他几个”马二愣子竖起拇指。
四十
已经是深秋,太阳一下去,就凉了下来。
店主人特意为项玥准备洗漱的热水,经过一天的旅途,她感觉到很累,早早的就回房休息了。为了防止万一出什么事,马儿愣子把他们十个人分成三组,轮流为项玥站岗。
躺在床上的项玥并没有睡意,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她已经被这些纯朴善良的人深深的感动。从他们的眼里,她没有看到战争带来的恐惧,看到却是勇敢的抗争。
被占领也许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对待被占领的态度。她开始怀疑世界上是不是有上帝,或者说上帝是不是万能的。如果他是万能的,他为什么要让这片古老的土地承受如此大的灾难。英国人来了,日本人来了,这些西洋鬼子和东洋鬼子已经把这片曾经富饶,孕育了一代代勤劳人的土地折磨得遍体鳞伤,如果他真的想让这个古老的民族从灾难中学到某种东西,一百年的凌辱难道还不够吗?
也许每个人都曾经下定决心忠诚于某种信仰,但静下心来去思索这种信仰时,可能会发现原来那种信仰错误百出,不合理的地方比比皆是。项月清楚地记得在姚青莲受洗的那个晚上,他的同学钟有志说这种生活态度是逃避,与死去无异。青莲答道:是的,受洗以前他是活着的死人,而受洗以后他是死去的活人,他宁愿选择后者。
项玥曾经因为姚青莲这么完美的回答而骄傲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她现在开始怀疑到底谁是活着的死人:是她,还是那些象王营长和马二那样的拼劲全力抗日的人。
答案再明了不过了。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发现自己平生的追求原来是虚无缥缈的,或者根本是不存在的。而她最亲爱的人却因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失去了生命。
当项玥怀疑她的信仰时,开始为姚青莲担心,他也许没有去天堂,也许天堂本来就不存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亲爱的人已经消失了,就如一缕轻烟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无影可见,无迹可循。
想到这些,项玥感觉到她的所有毛孔都布满了针,使她痛苦不堪而又无一言表。不,天堂是存在的,青莲正在那里等我,项玥反复的用这句话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怀疑天堂的存在与否。可是她每告诫自己一次,她的心都会被针扎一次。
远处传来几声响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哀鸣,随后是几声沉闷的枪声。这几声枪声不知道又送谁去了天堂或者地狱……